探访乌兹别克斯坦手工作坊:古老与现代时空交织
文章摘自《三联生活周刊》第819期
在巴扎里穿行流连,有时恍然觉得踏入了另一条时间的河流:锻打一把刀的一招一式,绣一张挂毯的一针一线,刻一个彩色铜盘的一锤一凿……这分明不是现代时间的特质;这里的时间流动得太慢,若按理性计算,太昂贵。
无论是在乌兹别克斯坦的费尔干纳盆地,还是在撒马尔罕和布哈拉,我们乐此不疲的拜访当地的手工作坊。那些耗时精心制作的手工艺品,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身着传统服饰,在作坊里劳作的手工业者,则让人感到,丝路上的这些城市,不是一座座陈列的博物馆,而是一座座活着的古城;中古的时间依然流淌着,穹顶之下古老的砖墙与集市里蜿蜒幽深的通道,因而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那些寄居在清真寺与经院里的手工艺品店,就像大树枝上栖息的小鸟儿,让这些岁月洗礼的土墙黄砖变得热闹而有生气。
乌兹别克斯坦马尔吉兰市一家丝制品厂的女工在绣花。
费尔干纳的丝绸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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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干纳盆地的丝绸业世界闻名,古老的传说则让它的美丽笼罩上了一些神秘的色彩。
费尔干纳盆地是乌兹别克浩罕汗国的发源地和核心地带。有一个与丝绸相关的传说:已经有四个妻子的浩罕王决定迎娶第五位妻子。他爱上了一位当地艺术家年轻美貌的女儿,而这位艺术家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汗王。汗王非常敬重这位艺术家,也十分欣赏他的艺术才华,于是他决定让这位艺术家用智慧来赢得自己的请求。汗王要求他在一夜之内创造出比他女儿更美丽、更迷人的东西。
这位艺术家苦思冥想了一整天,但直到天降破晓,仍然一无所获。佛晓,他坐在一条小溪旁,为即将失去女儿而悲伤。突然,透过蓝色的水面他看见了太阳升起的光芒,其间夹杂着云朵、彩虹。这种不可思议的景观,激发了艺术家的灵感,使他创造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丽丝绸。艺术家拿着这样的丝绸去拜见汗王,汗王不得不同意重新考虑迎娶艺术家女儿的决定。
从那以后,费尔干纳的丝绸有了一个名字,叫汗的“迪莱斯”或“国王的丝绸”。费尔干纳的手工艺人,至今仍因为织造丝绸、制陶、木雕等一些古老的手工艺术而著名。
在费尔干纳盆地的丝绸作坊。
在费尔干纳,我们拜访了当地的一家丝绸作坊。它仍以最古老的方式手工生产,作坊也仍是前店后厂的格局。进入雕花木门的院落,土墙上装饰着很多当地繁复而鲜艳的图案的彩陶盘。进入到商店后面的作坊,也许是旅游业的刺激,也许是生产工序的必要,各个房间都有作坊工人正在从事不同工序的劳作。这样一张手工丝绸地毯的制作,极其耗时,极其劳动力密集;在一个多小时里,我只能看到不断地重复劳作,却几乎看不出任何工作的进展,需要1到2个月的时间,才能完成一副不算大的全真丝毯。在伊朗的德黑兰、库姆和伊斯法罕,我也曾在大巴扎里见过全真丝毯,五彩斑斓,泛着丝绸细腻的光泽;那些针数最密集的精品,其线条也精致到惟妙惟肖的地步。你若用手指在柔软的真丝毯上画画,会顺滑地像在宣纸上写毛笔字,轻轻一抹,一切又平复为泛着光泽的柔滑。
进入费尔干纳盆地路途中的一个路边小巴扎
作坊的大师傅正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女工们工作。他叫阿克拉莫夫,从伊朗的德黑兰来到乌兹别克斯坦。他的爷爷是当时伊朗的一位大波斯毯商人,父亲则成了一位波斯毯的收藏家。
他告诉我,来到乌兹别克斯坦,是希望能借助这里劳动力成本较低的优势,振兴费尔干纳盆地的丝绸地毯。“你知道,伊朗的波斯地毯非常昂贵,是伊斯兰乃至世界地毯中的宝矶手表”,他说,“为什么不在费尔干纳这个地方,生产出别的中产阶级地毯品牌,比如,卡地亚,或者浪琴呢。这里是极好的丝绸与棉产区,也有最好的熟练劳动工人”。
因为阿克拉莫夫与伊朗的联系,他的手工作坊接到了许多来自伊朗的订单;在把波斯图样带入到费尔干纳的同时,他也在寻找和设计传统的、乌兹别克的图案。不久前,他最大的那副乌兹别克花纹的羊毛毯被一位德国人买走了。他还在寻找国际市场的价格定位。“一张两平米左右的高质地的波斯全真丝毯,在伊朗可能卖2万欧元;乌兹别克的真丝毯该定价多少,才能在全球出口市场占据一席之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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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费尔干纳盆地马尔吉兰市一家茶馆喝茶的乌兹别克人(摄于2006年)。
当地仍保留着雕刻彩色铜盘的技艺。
布哈拉,一个刺绣家族的家中
在费尔干纳和马尔吉兰这两个重要的工业经济发展区,纺织业、丝绸印染、手工编织、瓷器制造、农产品等传统行业,依然是盆地的工业中心。
经历了独立后十几年的改革,很多苏联时期的工业群落已经开始被新的工业企业所取代,其规模和经济效益受到太多制约,只能从那些残留的宏伟工业厂房架构中依稀可辨当时这里的经济发展在苏联中亚地区所具有的重要位置。
也许,费尔干纳以独特的历史与传统为渊源的手工业若能复兴,还能为它赢得一次置身于全球化经济的机会。
布哈拉市一个绢绣家族的客厅,师傅坐在凳子上,一个学徒在请教问题。
传统与现代的命运
也许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关注,使布哈拉赢得了旅游业的机会;这座大巴扎,有500多个摊位,不仅是纺织品、铁器、金银器皿、地毯等商品的集散交易地,也是手工作坊的聚集地,一些规模大的商店,同时也是已有名气的工匠做工的地方。
现在的大巴扎打破了一些传统的布局,但基本也是行会似地聚集;穿行在大巴扎中,拱卷相连,拱顶错落,十字形平面集中组合,内部空间延展而又幽深,构成交叉的通行甬道,就如在曲径的山中行路,拐弯处或豁然开朗处总有惊喜相迎。
卡马洛夫兄弟俩的铁匠铺,哥哥作为长子,年事已高。
卡马洛夫兄弟俩的铁匠铺吸引了我们。弟弟和哥哥的铁匠铺,分别开在巴扎的不同侧,相距甚远。哥哥作为长子,年事已高,似乎在布哈拉有着更高的声望,他的铁匠铺干脆是一座博物馆,进门中央是一座铸成壶状的炉子,侧门里的房间里展示着他们用新工艺锻造的大马士革刀、大弯刀和菜刀,现在已由他的长子在主要负责了。
在叮叮咚咚的捶打声中,烧得通红透明的钢条被捶打得越来越薄;就这样,不断在水中冷却,又不断再炉中烧红,撒上钢粉,再不断捶打,真是一项耗费体力与时间的活儿。这在今天,其劳动力当然是很昂贵的。
像这样劳动密集型的手工艺,没有帮手是不行的。巴扎里每一个作坊,都有父子与学徒,父亲就是那个传授手艺秘诀的师傅,儿子负责经营,同时传承父亲的手艺,而那些学徒,既要干杂活,也要学手艺,然后才能出师去开自己的作坊。
卡马洛夫兄弟铁匠铺内,弟弟在加工刀具。
大巴扎最有名的细密画家叫达佛龙·托谢夫有一栋两层的作坊,陈列着他的细密画作品,还有很多别的工艺品,比如把细密画镶嵌起来的首饰盒子,或者手绘的挂在墙上的盘子。
托谢夫参加了很多巴黎的细密画展,说一口漂亮的法语;欧洲人对细密画有很浓厚的兴趣,《费加罗报》还曾专门来拜访过他,写了一篇人物特写。
托谢夫拿出一幅未完成的肖像 52 35862 52 18802 0 0 11894 0 0:00:03 0:00:01 0:00:02 11900,调好色彩,在他的画板前坐下,开始用细细的笔尖描画男人的胡子,在那根胡子上,他一点一点的描了很长时间,那根胡子就像他的整个宇宙,时间停滞了。
托谢夫又拿出一张经院内景的画,调好金粉,细致地描画起立面的墙砖来;这幅画,他估计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成。他告诉我,他是传统的细密画师,所有的花纹和样式,“都绝对严格的尊崇传统”,“我绝不吸收西方的画法,也不做任何‘变革’,我画的就是传统的,此地的,而不是西方的,也不是其他任何地方的”。
布哈拉市的一位画家在创作细密画。
布哈拉雅克古堡前的一对新人。
我们根据大巴扎里的人的指引,来到做金线刺绣的人家中。师傅是一位白发慈祥的老人。这个作坊背后,就是他的家,这是一个三层楼房围合成的很阔绰的院落,三合院里住着他们三辈人。
作坊里,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在绣一朵牡丹花,右手执针上下进出,拿着线卷的左手则配合着不停松线。乌兹别克人在一些特别的时辰,喜欢穿不同的民族服装。师傅告诉我,女孩儿第一次见未婚夫的家长时,就要穿一件无扣的丝绒长外套,门襟与袖口处常常绣着金线的花纹;去参加一些重要的聚会,他们也喜欢穿传统服装出席。
老师傅告诉我,在回到这里成为一位作坊师傅之前,他年轻时,曾有10多年的时间,在俄国人的制鞋厂工作。他说,那个时候,所有的手工业者几乎都被改造成了工厂工人,被驱赶进厂里,“在流水线上,啪啪啪,钉鞋跟,生产样式一模一样的皮鞋”,“那个时候,这片大巴扎的作坊基本都关张了,很萧索。直到90年代,才重新聚集起来,重新回到手工业的本行去”。
老师傅的儿子英语很好,他向我解释说:“我们不喜欢那些一模一样的流水线东西,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回归到手工,也回归到我们过去与布哈拉当地人生活的关系中去——他们为某一次聚会来订制特别的服装,或者,如果付不起很高的费用,也可以来我们这里租一件衣服去”。这番话,在我这样一个来自被商业渗透的消费社会的人听来,真无法分辨是发自肺腑,还是陈词滥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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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传统乐器的亚美尼亚兄弟。
大巴扎里手工作坊,也许,应该被视为现代的重生与复兴;每年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的游客,则将这些曾经有过历史断裂的手工作坊,置入了一个全球化的新背景。
当我再次走在大巴扎蜿蜒的曲径上时,我感到古老与现代的时空在这些交叉的通行甬道处,交织出某种我仍未完全理解的隐秘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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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民俗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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